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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章:保大或保小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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許是小秀才日覆一日的守望打動黃小姐,這日她走過小秀才身邊,香風浮動,忽然“嗤”地笑出來,小聲道“傻子!”

小秀才嗅著細細香風,聽著清脆嗓音,如同見了觀世音菩薩一般,連自己姓甚名誰祖宗家人都忘了,恨不得立時給黃小姐跪下磕個頭,再把人摟進懷裏好好輕憐蜜愛一番。

好在他還有半分清明,記得這是黃舉人家的小姐,不是啥隨便就能招惹的鄉下丫頭,壓抑著興奮作揖道“小姐萬安,小生有禮。”

那黃小姐見他興奮得面紅耳赤,心裏早笑得半死,面上作嬌羞狀,掩嘴笑道“秀才,你見天兒在我家門口作甚?”

小秀才又一揖到底,唱戲一般誇張地說“有美人兮,見之不忘,一日不見兮,思之如狂。”

黃小姐猛然臉色一變“誰許你當面對我說這樣混賬話?當我不曉得你家裏有娘子?”

說罷甩袖便走,偏她生得裊娜,就是生氣走起路來也裊裊婷婷,小秀才到底是個男人,兩步趕上去堵在前頭,慌忙說“小姐千萬聽我一言!”

黃小姐左右要走,都被小秀才擋住,氣得跺腳“讓開!”

小秀才道“小姐聽我一言,小生便與你讓路。”

黃小姐冷著臉道“你說罷,我聽著。”

小秀才便道“小生對小姐一片真心,若有一絲摻假,管叫天打五雷轟。”

黃小姐不覺冷笑道“你家中有娘子,真心與我有啥子相幹?”小秀才想起宋秀秀腫脹粗苯的臉,在看看眼前明艷動人的黃小姐,低聲說“我家裏頭那個,原是她逼著我娶的,因她不賢不孝,小生早有休妻之心。那日一見小姐,小生一顆心就系在小姐身上,睡裏

夢裏都是你”

黃小姐露出被感動的神色,打斷他道“恨不相逢未娶時”

小秀才一個激靈,好似三伏天吃冰塊,渾身上下三百六十個毛孔盡數張開,舒坦得幾要升天“能得小姐一星半點心意,小生死而無憾!”到底是人家的小姐,不但能聽懂他用鳳求凰的句子求愛,還能用“還君明珠雙淚垂,恨不相逢未嫁時”的典故來同他對答,小秀才長了二十多歲,頭一回跟人如此暢快地說話,只覺那些話本子

裏頭的情形就發生在自己身上,才子佳人,高官厚祿都在眼前。

小秀才暈陶陶的,黃小姐卻垂淚說“秀才,你往後莫要來哩。”

他正得意,忽然聽見這一句,好似晴天一個霹靂,忙問“小姐竟是不願意看見我?”

黃小姐低頭道“如何不願?只是君已有嬌妻在堂,你便是來我這裏,又能怎樣?”

小秀才立時咬牙道“我這便回去休妻!小姐你放心,我一日不打發了那臭婆娘,便一日沒臉來見你!”

說著他轉身便走,滿心只想立刻打發走宋秀秀,好迎娶佳人。

佳人在他身後微笑著看他走遠,心裏升起異常的滿足感。忽然小秀才又回頭,走到黃小姐跟前說“小生姓柳,柳如龍,敢問小姐芳名?”

黃小姐看他半晌,方才輕啟朱唇“珍珍。”

黃小姐說完名字便羞澀地退回家裏,掩上大門,小秀才呆在那裏,細細咀嚼“珍珍”二字,不由癡了。

珍,寶也。這黃小姐家世既好,容貌又美,可不正是如珍似寶一般?

小秀才日日在黃家外頭打轉,原本只盼黃小姐能看到自己,發現自己同周圍那些村漢不一樣,不想黃小姐真個慧眼識英雄,非但看出他與眾不同,甚至對他芳心暗許,這叫小秀才如何不驕傲?

心底微不足道的隱憂已被黃小姐這番情態打消得一幹二凈,小秀才在瑟瑟秋風裏走回家,決心立刻寫休書休掉宋秀秀。

不料才進家門,就見家裏亂成一團,臥房裏傳來一陣陣撕心裂肺的嚎叫,嚇得小秀才腿一軟差點跌倒,連忙問他娘“娘,啥事?”

秀才娘滿頭大汗地在廚房裏燒熱水,見兒子回來頓時有了主心骨,道“秀秀發動哩!”

小秀才心下一咯噔,婦人懷胎十月便要生產,算起來如今宋秀秀是該到生產日子。他雖早定下母子雙亡的毒計,這時候聽見宋秀秀一陣陣慘叫,不由心裏發慌,鼻尖上沁出油汗來,心跳如擂鼓。

秀才爹出門去請穩婆,秀才娘一個人忙進忙出照看宋秀秀,給她鼓勁“省著力氣,還沒到用力的時候哩。”

又出來端水,差點撞到小秀才身上。見兒子正伸長脖子往屋裏看,秀才娘連忙把他往外推“血房汙穢,男人看不得!要不然你的運氣要叫血房沖壞哩!”

她兒子要為官作宰,運氣萬萬不能壞。

小秀才連忙一縮頭,耳朵裏聽著宋秀秀慘叫不斷,忽然拉住他娘的手,小聲說“娘,你還記得咱們先前說的不?”

秀才娘自然記得當初那個一屍兩命的計劃,只是如今大孫子就在眼前,她又有些猶豫。

小秀才看出這份猶豫,咬牙道“我今日同黃小姐說話,她待我也十分有意,只是礙著這個蠢婆娘”

後頭的話不用說完,秀才娘自然明白,她眼光一閃,小聲對兒子道“自來婦人生產都是鬼門關,這一回管叫她死得神不知鬼不覺。”

說完又推小秀才“你出去,這事情交給我。”她心裏曉得這是損陰德的事情,不能叫兒子沾手。

小秀才滿手心都是汗,同他娘說“我去學裏,娘,兒子前程都在你手裏了!”說罷一溜煙跑掉,把慘叫遠遠拋在後頭。

這裏小秀才趕到學堂,因他這些日子總不好好來念書,何先生十分生氣,板著臉問他“學如逆水行舟,不進則退,你這些日子頗為荒廢,倒是在幹啥?”

小秀才不禁慶幸何先生是個一心做學問的書呆子,不管外頭事情,張嘴便說“先生,拙荊今日將要生產,家裏離不得人。”

何先生一怔,心想繁衍生息乃是人之大倫,柳如龍為著家族子嗣而曠課幾日,倒也不是不能原諒。當下給他布置一堆功課,喝一聲“去背熟!”

小秀才抱著書回到自個兒座位上,旁邊的學生們見他吃先生掛落,都一個個笑他,若是往日他定要反駁回去,偏這會子滿耳朵都是宋秀秀的嚎叫,心跳腿軟,竟一個字也沒聽進去,直著眼睛發楞。

且說小秀才去後,秀才爹領著穩婆趕回來,一疊聲地催“快些,快些!”

那穩婆進門來,顧不得別的,先查看宋秀秀情形,一巴掌拍到宋秀秀腿上“叫啥叫,還沒到叫的時候哩。”硬是把宋秀秀嚇得閉嘴,只敢在喉嚨裏小聲哼哼。

穩婆對秀才娘道“羊水才破,宮口開兩指,著急忙慌喊我來投胎啊?”

秀才娘連忙賠笑“我家兒媳頭回生產,心慌,還得你來看著才好。”心裏雖巴不得宋秀秀趕緊死,好給黃小姐騰位子,面上卻一絲兒不敢顯露。穩婆見慣場面,立時分派秀才爹點香拜家神,求祖宗保佑宋秀秀這一胎平安又叫秀才娘準備開水、白布、無根黃土和剪子五根黃圖乃是窗棱上掃下來一層極細膩的灰土,積攢成一罐,在鐵鍋裏

炒過,等胎兒一落地,剪臍帶時好用。

宋秀秀年輕沒經驗,先前在床上殺豬似地幹嚎半晌,叫穩婆嚇住才曉得這疼是一陣一陣的,如今還不到最疼的時候。

穩婆面上一派鎮定,手一摸上她肚子就暗叫不好正常生產,都該胎兒的頭先出來,她摸著卻是頭在上腳在下,這樣下去非難產不可!

她對宋秀秀道“你且歇著,若是再疼就忍著些,我去看看你婆婆準備東西。”

說著出來,尋到秀才娘說“這一胎怕有些不好。”

秀才娘眼裏閃過一絲喜色,又連忙收斂,做出焦急模樣道“老姐姐,怎生個不好法?”

穩婆道“只怕腳要先出來”

秀才娘心裏暗暗道真是天佑我兒,想要宋秀秀死,立時就有個要難產的坎兒在前頭等著,面上卻著急忙慌地說“老姐姐,這可咋辦?我家兒媳頭回生產,我不曉得該幹啥哩!”

穩婆道“到如今我先問你,要是只能保一個,你是保大還是保小?”

若是保大,便不管孩子,只護住孕婦身子,再慢慢把胎胞拖出來便是若是保便不管孕婦大出血,伸手進去把孩子搶出來。

秀才娘咬咬牙“保小!”

她對宋秀秀一點兒感情都沒有,對宋秀秀肚子裏她的大孫子卻有兩分真心!她心道保小的,大的那個立時就死,我兒便可以娶黃小姐。小的能長大便罷,若是兒子不想叫他長大,沒娘的奶娃娃吹吹風曬曬日頭就能去半條命,原也好處置。再說那黃小姐家大業大,想必不是

個不能容人的,這奶娃子礙不著她啥事,大不了到時候她養著這奶娃子,不叫他去礙後娘的眼便是

穩婆給人接生無數,從來沒見過婆婆要保大的,媳婦沒了再娶就是,孫子可是自家親孫子,因此早有準備,只暗暗嘆一聲這家媳婦命不好,親娘不在,遇到這等事情連個撐腰的人都沒有。可憐宋秀秀年紀輕輕,眼見就要在生孩子這鬼門關口,叫婆婆和丈夫一條毒計陷進死地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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